2008年3月13日

臺階

文/子敏    資料來源:國語日報(97年3月3日)



   從我家的院子走上客廳,要爬三級臺階。外孫姐弟兩人,小時候都曾經由他們的母親帶來我家,交給外婆照顧,度過一個白天,傍晚下班再來帶走他們。剛學會走路的時候,他們上下臺階,都是一手抓住扶欄,雙眼注視臺階,一級一級的下,一級一級的上,一副走獨木橋的模樣。現在,他們都已經上了小學,身體長得健壯,有時候到我家來,那三級臺階彷彿已經被他們排除在注意力的範圍外。他們上客廳,只踩到三級臺階的一級。他們走下院子,一級也不踩,索性就那麼一跳。尤其是,他們對那座臺階連看都不用看,好像身上有「雷達」,不必靠眼睛就能精確知道臺階的正確位置,身手矯捷得令我非常羨慕。

七歲不到,我跟隨父親從日本的神戶回到廈門老家。因為地形的特殊,我們家的庭院比圍牆外的馬路低兩三公尺,和花園、廳房各在不同的平面上,所以家裡到處是臺階。幼童時代的我,把臺階看成親切的露天坐位,最喜歡選擇高低適合的一級,坐在那裡晒太陽,玩園中摘來的酢漿草。





上小學的時候,就像現在我的外孫一樣,把臺階當成我征服的對象。上臺階,一次踩兩級。下臺階,總會留下一兩級不踩,索性往下一跳。我身上的「雷達」發揮了功能,上下臺階從來不用眼睛,卻始終沒有留下摔跤的不良紀錄。中學在鼓浪嶼的英華書院就讀,那是蘇格蘭教會辦的學院。學校也坐落在山坡,教學大樓、花園、足球場,都在不同的平面上,處處是臺階。我和同學在臺階上奔跑,就像走平地。鼓浪嶼的小山日光岩,有無數的臺階。假日我們上山,總是一鼓作氣,由山下跑到山頂,跑得滿臉通紅,卻能舒暢的呼吸。我完成了對臺階的征服,自己也成為一個無憂無慮的少年,並不知道真正「人生的臺階」正在前面等著。

真正人生的臺階,並不是只有一級兩級那麼容易攀爬;每攀爬一級,你都要付出相當的代價。克服自己的缺點,在困苦中培養信心,都是很難攀爬的臺階。也許是全靠自己掙扎,也許是貴人熱心相助,你都要付出代價。那昂貴的代價就是歲月。

歲月使我從一身朝氣的青年變成穩重的中年人,但是攀爬臺階的興致不減,只是會細心思考攀登的方法。有一年到泰國開會,參觀曼谷的鄭王廟,廟旁有一座很陡的臺階,可以直通塔頂。年輕的人都上去了,高齡的同伴卻坐在塔下的石椅上休息。我想到我手腕的關節都很好,我信得過,就雙手緊握臺階兩旁鐵管做的扶手,雙腳只作支撐用,順利的爬上塔頂,再用同樣的方法,倒退走,一步步安全回到地面。



十幾年後,我參觀南京中山陵,看到那又寬又平緩、但是沒有扶手的三百九十二級臺階,開始躊躇起來。我才爬幾級,就氣喘、腳痠,最後還是用走走歇歇的方法,好不容易爬上臺階頂的紀念堂。親切的臺階,好像一下子跟我疏遠了。走回程的時候,我從上往下看,看到一級挨一級的臺階,有些眼花,只好不看遠處,只顧眼前,看準了一級臺階,才敢把腳踩下去。這樣的走法雖然很慢,很費時間,但是很安全,比起失足滾下山去好得多。

我一邊用烏龜邁步的節奏走我的回程,一邊卻用腦子迅速編織我的「走臺階哲學」。

我告訴自己,上臺階第一要用眼睛;眼睛是用來看臺階,不是用來看風景。舉步要慢,踩步要穩。不要貪快,一級是一級,不可以錯亂。走走歇歇,儘量把心情放寬。不是不可以看風景,停歇的時候才是看風景的時間。下臺階一樣要用眼睛,要把腳步放慢。總原則是「目不斜視」、「寸步慢行」。





正想著,發覺有一隻攙扶的手伸過來挽住我的胳臂,是一個可以走得很快的年輕同伴,經過我身邊,特意收住腳步,讓自己慢下來陪我一起走。冰涼的臺階跟我疏遠,但是人不跟我疏遠。上下臺階很艱辛,但是也會變得很溫馨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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